追求创新,意味着你正站在某个领域的最前沿,同时也意味着谁也无法准确地为你指出正确的方向和道路。这就决定了,创新在本质上就是不可计划的。计划,内在包含了既定的目标。正如斯坦利(kenneth stanley)和雷曼(joel lehman)在《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目标的迷思》(why greatness cannot be planned: the myth of the objective)一书中所言:“‘目标’有时也许可以提供意义或方向,但它同样限制了我们的自由,成为束缚我们探索愿望的紧身衣”(k. stanley, j. lehman, 2015:3)。对创新而言,这种束缚往往是致命的。这一点,在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过程中已经被证明。
人才的培养,在本质上也是不可计划的,因为,主体性作为人的本质特性决定了人只能是自己的创造物。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2009:500)。人总是在认识和创造世界的同时创造着自身,而不是由某个造物主来预先设计和构造的。人类的进化和发展过程本身就不是有目的的、先验决定了的。按照马克思所指出的教育的这一本质属性,真正的人的教育就不应是一部分人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地改造另一部分人的过程,而是人作为主体的自由全面的发展。未来的社会,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它有赖于下一代人去创造;而下一代人的成长和发展又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准确预测一名儿童未来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因此,我们为下一代人的发展制定计划并强加于他们,在本质上就无法获得合理性和合法性。
创新人才的成长发展,更是一个在本质上无法进行预测和规划的过程。孟德尔连续三次在教师资格证考试中铩羽而归的时候,有谁能预见到他将成为遗传学之父?面对连中学毕业证都没拿到、在大学被数学老师闵可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斥之为“一条懒狗”的青年爱因斯坦,谁曾想到他将是一位科学巨人?如果知道克劳泽(john f. clauser)将因实验检测贝尔不等式和量子纠缠的贡献而获得20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的大学老师大概也不会一再判定他的量子力学课程不及格。纵观历史,横览现实,无论是科学的突破性发展还是社会的重大进步,那些在其中做出重要贡献的伟大人物,鲜有是在预测和规划好的教育过程中按照所谓“及早发现,及早培养”的教育方式塑造出来的。相反,严格按照规划好的路径培养出来的,往往都是一些只会循规蹈矩的人才。无数历史事实告诉我们,要培养创新型人才,最重要的就是给那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做出意想不到的创新,留下自由创造的空间。
我们这样说,并不是说我们在创造型人才培养方面不能有任何作为。在这里,不要过度地作为,尤其是不要按照我们的主观意志去干预和约束人才的成长,给人才发展以必要的自由空间,往往就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最好的作为。自由,是创新之火的氧气。要培养创新型人才,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摒弃计划思维,努力创造条件,营造有利于人才成长和发展的自由空间。通过自由空间的营造,我们可以呵护和支持青少年学生的各种兴趣和好奇心。即便其中一些兴趣和好奇心最初看上去是如何偏离了我们所期望的目标和轨道,我们也要努力加以呵护和支持,因为,往往正是那些偏离了我们预想的驱动力,才能促使年轻一代做出不同于我们的、甚至是我们根本预想不到的创新成果。如果一切都按照我们的预想和计划往前发展,那我们还能期待未来能出现什么真正的创新吗?我们主张在创新人才培养过程中摒弃计划思维,是因为任何预先的计划都有可能窒息孩子内心创新的火苗,扼杀孩子创造的内在动力,最终在将他们纳入标准化教育轨道的过程中使其平庸化。
创新人才的培养不可计划,因此,如果我们按照计划经济的思维模式,先研究设计出一整套我们认为可以培养出所谓拔尖创新人才的教育模式,然后迫使人才按照某种既定的路径和目标,被我们培养成甚至直接认定为创新人才,那么,我们付出巨大代价做出的所有努力,其最终结果都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
(转载自“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公众号)